方轻骑笑着把手上的长刀归鞘,又连着刀鞘把刀扔到了脚边,抬起双手“的确是我太狂妄了,希望陛下不要介意。至于陛下所说的比试,那倒不必了,我自问没有多少胜算,还是相当有自知之明。”

    女帝脸色不虞,却没有再诘问他。两人各退一步,又退守到安全的距离,各自相安无事。

    只是方轻骑归席的刹那,又回过头瞥过依旧跪着的李清凰,又有颇觉有趣地笑了一笑。在这一瞬间,不知为何,他的脑海中又浮现起那位很特别的公主将军,她也曾义正言辞地对他说着,她的母亲并不是她一个人的母亲,是西唐的脊梁,是中原之主,江山社稷都系于她一身,所以她不能太依靠她,也不能对她有太多的要求。

    可是,事到如今,她依旧还会体谅自己的母亲吗?

    即使被背叛,即使身首异处,她还是会觉得,她的母亲身处高位,心中牵挂这座江山,却不肯垂怜一下自己的亲生女儿,这是理所应当的吗?

    方轻骑把玩着手上纹路精巧的银酒杯,手指收拢,那酒杯就被他揉在掌心捏成一团废铁。原本端着兰汤上来想让他擦洗面上血迹的宫女正看到这一幕,双腿打颤,紧紧地抱住怀里的水盆,声音细弱蚊蚁“使纳……将军?”

    方轻骑抬起头,看见这小宫女那一脸快要哭出来的“真是可怕的突厥人”的表情,又觉得很没意思,这个世上有这么多女人,可是她们都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,没有任何趣味。而有趣的那一个,已经被坑死了。他朝那小宫女露齿一笑,就像头狼叮嘱了自己的猎物,纵然不是自己最中意的那一种,却聊胜于无“若是你让这盆水漏出一滴,溅到我的身上,我也许会把你也变成一堆肉块的。”

    小宫女死死地抱着水盆,兢兢战战地跪下来,把水盆放在小桌上,颤声道“将、将将军,奴婢并没有漏出一滴水来……”

    方轻骑侧过头,笑容有些意味深长“嗯,真是个乖孩子。”

    女帝谢珝给身边的大宦官使了个眼色,一直服侍女帝的宦官上前,将还跪在原地的李清凰扶了起来。谢珝笑道“夫人好胆识,不知夫人是哪家的家眷呢?”

    李清凰这才微微抬起头,小心地望了女帝一眼,之前她坐在女眷席中,是看不清谢珝的面目,只能听见她发话的声音,而在方轻骑大开杀戒的时候,她越众而出,更是不敢直面圣颜,直到现在她才能偷偷贪看一眼女帝的模样。她的母亲苍老了许多,那双充满了冷酷和决断的眼睛蒙尘,变得沧桑而疲倦,甚至,她的鬓角出现了好多白发。

    她会长大,一旦她长成,她的母亲就会苍老。这是人间轮回的必经之路。

    但在这一瞬间,她还是眼眶发酸,渐渐湿润。

    林缜长身站起,走在了李清凰的身侧,沉声道“回禀陛下,正是微臣的夫人。”

    女帝似乎很感兴趣地打量着林缜身边的女子,她从前就一直有点好奇,那个会让林缜坚持履行婚约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,能让他放弃一条平步青云的捷径,放弃求娶自己最宠爱的公主的机会。可是今日一见,她没有失望,反而隐约觉得对方很熟悉,就像是曾经见过一般,她颔首微笑“林卿的夫人也是不凡。”

    能得女帝这一句夸奖,已经是极大的荣耀。可李清凰并没有为眼前的赞赏而昏头,她只低着头,恭恭敬敬地行礼。女帝笑道“林夫人不若同林卿坐去一处吧,来人,再赏赐林夫人三色糕点。”

    李清凰对糕点没兴趣,可这是女帝赏赐给她的糕点,她怎么也得摆出感激又欢喜的样子,结果那盘糕点送到小桌上,她顿时有点不太好因为这些糕点,全部都是她从前吃了会过敏的糕点。

    虽说现在换了具身体,已经不会了,可还是很容易回想起那时候呼吸困难满身满脸长红疹子,只敢窝在寝宫的恐慌岁月。

    她从前根骨很好,身体也强健,在随着崇玄的师父练武后简直能称得上武力卓绝相当彪悍了,唯一有点麻烦的是,她对几种食物是会过敏的,吃了这一张脸就能肿成胖子。

    但是她的母亲,她的亲姐姐平阳公主在她第一回过敏的时候,根本没有同情心,还盯着她那张肿成猪头的脸笑得前仰后伏。

    李清凰不能完全不碰这些糕点,又实在是不想吃,就掰成小块,每一样就尝了一小口,那斯文仔细的吃相简直比那些出身门阀世家的贵女还秀气。

    林缜抬起袖子,遮了一下他脸上的笑意,悄声问“是不是不喜欢?”

    李清凰侧过头,和他对视了一眼,忽然又笑着眨眨眼。

    林缜心中一荡,用宽大的袖子遮掩着,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,低声道“刚才害怕吗?”